母親走了，從此別路萬里。
    11月18日，這個殘忍的冬日，刀一樣戳破了我的心。
    冬日蕭索，大地蒼茫，為母親的離去更添幾分悲愁。這幾天的每一分鐘，我都聽到自己的靈魂在痛哭。
    在她生命的最后幾秒，悲痛撐破了我的胸膛。我和弟弟、妹妹抱著呼吸已經停止的母親，握著她的手，不相信她已經離去。她是度過了剛才的痛苦，安然睡去了！她沒有留下一句話！我不想驚醒她，鬧騰了一夜，我想讓她好好睡一覺。頭天也是這樣的，一整晚都是呼吸急促，到了天亮就安然睡去了。我不相信今天她就不能跨過這道坎！然而，悲傷、不舍和不信都無法阻止母親的離去。也許她太累了！她再也撐不下去了！她再也不想拖累她的兒女們了！母親，安息！
    鄉下的初冬季節，寒涼初起。把母親送到離父親不遠的一處地勢平坦、綠意厚重的地方安眠。把她托付給暮煙寒霧，托付給漫山的野花和松杉。天空，北方寒地飛來的候鳥，嘎嘎地在灰白的云朵邊鳴叫。舊日的一切，再也無從尋覓。草木茂盛的山丘上，只一堆黃土，就截斷了一份賢德的人生。“誰家能駐西山日，誰家能堰東流水？”在自然法則面前，人是如此的無能為力！生命的最后，難道只能“巢傾枝折風歸去，條枯葉落任風吹”嗎？
    打開衣柜，我們給她買的衣服，整齊地疊著。衣柜深處的抽屜中有一疊定期銀行存單，算算竟然有壹萬伍仟元。這都是兒女們這么多年給她的零用錢，她幾乎沒有花，全部存起來了。我一生勤儉節約的母親哦，你受苦受難一輩子，還沒有享一天福就永遠離開了人世間。
    11月16日，好不容易把手頭的工作忙完，不顧天色已晚，下雨路滑，我騎上電動車就往老家趕。上一個周末，母親的病情就已經加劇，不能走動，甚至連坐都坐不穩的了。因為工作，我只伺候了她老人家兩天就又回到工作崗位。這一個周末我無論如何都要回去陪陪她老人家了。一路上，想著母親為我們操勞一輩子，還未老去就飽受病痛的折磨，我不由得悲從心來，淚流滿面。那一晚，我和弟弟弟媳幫母親洗澡，看著母親瘦成兩只竹竿樣的雙腿，我們鼻子酸酸的。原本以為洗了澡的母親會睡個好覺，哪知道一夜都聽見她呼吸急促的聲音，知道她的痛苦，我和弟弟幾乎整夜陪著她。呼叫母親，她已經不知道答應了，直到弟弟說，我喊三妹回來好不好。母親才使出全身力量答了一聲：“歐。”這也是母親在世上說的最后一句話了。
    11月17晚上9時，妹妹開車從深圳趕了回來。母親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但聽見妹妹的呼叫，她許久未抬起的眼皮抬了一下。我知道，她這么使勁撐著就為了等著她最疼愛的滿女仔回來。當晚，我守在母親的身邊不敢合眼。凌晨三點，母親嘔吐了一次。5點，她嘔出的就是咖啡色的液體了，我知道那不是胃出血就是顱內出血了。母親發出難受的呻吟聲，這是她生病以來第一次發出呻吟聲，我知道這個聲音已經不是她的大腦能控制得了的了。我一生好強堅強的母親如果有意識是絕對不會發出這樣的聲音的。我和弟弟把母親抱在懷里，握著她的手，告訴她，您的兒女們都在您的身邊，如果撐不下去就別撐了，到了西方世界，也就解脫了。漸漸的，母親連呻吟聲也發不出來了，直至呼吸停止……
    母親來人世一趟，仿佛只是來體驗人生的苦難的。
    因為姊妹多，家里窮，9歲的母親就被送出去做小媳婦。那個人家的女主人很苛刻，每天天不亮就要母親起來煮豬食、做早餐，稍有怠慢就拳打腳踢。又一次差點就失足從離地3米的樓板摔下來。小小年紀就體味到人生的殘酷。13歲時，政府出文，小媳婦可以自行回家，婆家不得阻攔。受盡磨難的母親才得以解放。誰知，沒過幾年安生日子，外公就病倒了，外婆的身體也不好。那時候，大姨已經出嫁，母親腳下還有四個弟弟妹妹，從此全家人的重擔就壓在了母親瘦弱的肩膀上。別的不說，單是每個月挑谷子到20里地外的縣城打米就足以把瘦弱的母親壓垮。每每說起這些，大舅就淌眼淚。
    嫁給父親，因為連續兩次流產，遭到爺爺奶奶的嫌棄，及至連著生了姐姐和我兩個“賠錢貨”，就更遭到婆家的刁難。幸好，還有父親給她撐腰，疼她愛她。生活有盼頭的母親不知疲倦，每天背一個抱一個去地里掙工分，還不比別人掙得少。漸漸地，我們姊妹四個慢慢長大了，家里經濟也寬裕起來了。母親臉上終日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然而，這樣的好日子并沒有維持多久。母親42歲那年，父親因為受一個生意伙伴的蒙騙，被謀財害命。家里的頂梁柱轟然倒塌。母親一夜之間白了頭！沒了精神支柱的母親甚至想著隨父親去了算了，但看著我們姊妹四個可憐巴巴的眼睛，堅強的母親下了決心，一定要把我們撫養成人！從此，母親又有了精神動力，她就像一根上了發條的時針，不知疲倦地奔忙著。不僅把我和妹妹培養成了村里的女大學生，還幫助弟弟做上了生意，娶了兒媳婦，有了孫子孫女。
    正當她苦盡甘來要享福的時候，疾病卻纏上了她。先是冠心病，后是尿崩癥、糖尿病、腦瘤……讓她痛苦萬分，也讓我們心痛不已。六十一年來，她一直在付出、付出、再付出……為父母，為丈夫，為兒孫……直到生命的燭火熄滅。五天追思期間，鄰里鄉親、親戚朋友、姐姐妹妹弟弟、侄兒外甥、兒女們的同事朋友……帶著來自四面八方的敬意，來到她的靈前，來給母親送上最后一程。善良的母親，配得到這樣的敬重。若要評價母親的人品、德操，我以為可比蘭草和杜若。
    沒有了母親的家，一下子似少了千軍萬馬。
    看著母親的遺像，我心如刀絞。多少個早上，我還沒有睜開眼睛，就聽到母親在廚房里忙上忙下；多少個深夜，我已經進入睡夢，母親卻還在搓洗全家人的衣服……四個兒女，就這樣吮吸著母親的乳汁和青春年華，吮吸著她的中年時光和暮年慈愛，成年了、成熟了、成長了。
    安葬完母親，一家人悲傷地回到空蕩蕩的家。大家回憶著母親生前的種種，痛惜不已：痛惜她一生辛勞；痛惜她省吃儉用；痛惜她在病中還常憂兒孫；痛惜她至死不愿意拖累兒女們，在去世前的前十天還強撐起去廁所……
    親愛的母親啊，你單薄的軀體里，何以能積聚如此多的無私的愛呀？
    對于母親，我是不孝的，更是有愧的。盡管在母親生病前我就已經調回母親的身邊，相隔不到30里地，卻沒有經常回去看她，和她說說話，陪她趕趕集。母親在深圳住院的兩個多月的時間里，我也只去了照顧了她一個星期。病重期間，我竟然還讓她搭乘我的摩托車到縣城看病。臥病在床了，我竟然為了工作沒有在病榻前伺候她老人家！然而，我卻是讓她操的心最多。尤其大姨告訴我，在我和女兒成為單親家庭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母親經常掉眼淚，頭發也白了很多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的不孝，真是不可原諒！為什么自己殘缺的生活，不能及早地修補？為什么不能早一點讓她看到我的幸福？
    窗外陰雨不斷，那是老天在陪著我流下思念的淚水。
    有佛門居士說：你母親是恩德深重的人，來世一定福壽綿綿。果如此，母親，來生我一定與你再續母女之緣。

來源：江華新聞網

作者：楊丁香

編輯：redclou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