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的樹矮的樹
都是我記憶的最初
綠的葉紅的花
都是美麗的起舞
風動林稍的聲音
隨風搖動的婆娑
都是一首祥和的歌
每天迎接朝霞雨露
每天笑看云卷云舒
也許我上輩子就是一棵樹
所以才選擇了今生的守護
也許我上輩子就是一棵樹
所以才選擇了今生的守護……”
這是我自創的一首歌,還自己譜了曲,每次上山都會自得其樂的哼唱。
我叫楊宏方,外號樹瘋子,男,今年六十三歲,林業部門的退休工人。在凌江龍洞村住了十多年了,退休后我便一直住在這里,連在縣城的家也不想去住。因為,我覺得這里才是我的家。老伴拗不過我,只有隨我去。只每隔兩三個月才來村里看一看,每次都要嘮嘮叨叨大半天,數落著我的不是,發泄著她的不滿。到最后還是善良地接受我的生活方式。
其實開始我并不喜歡村里人起的這個外號,好像顯得俺的智商有問題似的,可轉念一想,除了這個稱呼還沒有更貼切的了。因為幾乎一輩子的時間我都是與樹木打交道。剛參加工作時干的是檢尺。后來,每看到那一堆堆被砍伐橫倒的樹,我就覺得揪心地疼!那一個個被斧頭或電鋸切開的斷點,分明是一棵棵樹無聲控訴的嘴;那一棵棵被剝皮的光滑的樹干,分明附著一個個溫順沉默地靈魂......最喜歡的是撫著茁壯的樹身,透過手掌,傳遞出我平和友善的信息,然后閉上眼睛、敞開身上的每一個細胞,接收著來自樹的安慰和旺盛地生命靈力。那一陣陣被風吹拂地闊葉“簌簌”聲響、那一陣陣此起彼伏的松濤、那一縷縷樹木的清香,總是讓我流連忘返。于是,我主動請纓做了護林工作,算是局里唯一的正式編制的護林員。相對于復雜多變的人群,我更喜歡與樹們打交道。這里永遠有清新的空氣、這里永遠是祥和寧靜、這里永遠忠誠可靠......
現在我又背著鋤頭帶著干糧上山了,一路遇到人們都親熱地打著招呼。年長的叫我老木,年輕的叫我木叔,小家伙叫木爺爺。可在背后,都喜歡叫我樹瘋子。
在春天,一般是我最忙的時候。一年之計在于春嘛,只有春天是植樹的季節。每到這個時候,我會催促著承包了山的人到山外找樹種,弄回來后和他們一起把樹苗種下去,用合理的種植來彌補過度的砍伐。 這十多年來,凡是不聽勸告沒有合理砍伐及時補種的山,都會變成只長草、水源枯竭、沙化和水土流失日益嚴重的荒山,像生了癩痢的禿子一樣。讓那些為了眼前利益而瘋狂砍伐木材的人,在砍完樹后財源也斷了,看到別人家的山年年有木材出,年年有錢進,后悔得不得了。現在這個村的人已基本習慣了我的督促和管理。一早我們會扛上樹苗帶上吃的上山,晚上往往是走到家天色已晚。而他們家里的老人早就做好飯菜等著了,喝上幾杯自釀的瓜簞酒,嚼著瑤山特有的臘肉,白天的辛苦加上晚餐的富足,回到房間能一覺睡到大天光。
夏天和秋天,是一年里最悠閑地時節。除了在家里必須要侍弄的自留地外,一般我都會背著釣竿、帶上吃的,上到上山去,一呆就是一整天。夏日驕陽的威力,躲到濃蔭下,就感覺不是很明顯。找個有水源的地方,釣上幾條巖洞里游出的小魚、伴著山風吹過樹梢地”沙沙聲”、呼吸著最純凈的空氣、枕著樹根美美地睡上一覺,神仙的生活也莫過于此吧!
而冬天,是我責任感最強烈的時候。從深秋開始,每天我都會揣上一面銅鑼上山。這是我與村委會約好的,如果看到哪里有火警,我就會敲響銅鑼。然后村里能跑動的人就帶上滅火的家什狂奔而來......
淳樸善良地山民們,在收完苞米紅薯后,一整個冬天基本都是悠閑地。大家習慣在這個時候走個親戚好友,聚在一起喝酒聊天什么的。等到天氣稍冷些,還可以派人留意山上的動靜,有消息了就一起圍個獵啥的。現在的野豬一般都絕跡了,只有麂子和野雞還時不時的獵到。
或許是一慣地平安,讓人們放松了應有的警惕。十一年前的冬天,正是風干物燥時節,剛端起碗準備吃飯的人們,忽然聽到一聲驚呼:起火了!東邊大嶺起火了!快救火~ 三三兩兩的人們從屋里跑出來一看,東邊大嶺的半山腰有條火龍,正乘著風勢向上向南蔓延著!而那里,是大片大片的森林......登時人們有拿著鋤頭挑著糞箕的,有端著臉盆拿著桶的,一起往起火點趕去。我當時剛扒了兩口飯,聽到呼喊的聲音把碗一放就站了起來,可急切間找不到救火的東西,就抽了把砍刀,準備砍綠樹枝打火。
除了行動遲緩的老人和孩子,其余人都到了場。有用鋤頭挖土滅火的、有從溝里端了水澆火的,更多的人砍了樹枝打火,現場混亂不堪。年紀長些的人會教年輕人站在上風口打火,可風向變來變去的,很難把握。我正揮舞著一根粗粗的樹枝打得起勁,突然一陣風逆向撲來,一下就把我卷進了火里。我只聞到鼻際傳來一陣焦糊味,忽然吸不進氣,然后就失去了知覺。等我醒來,已經是第二天黃昏。而我,躺在了縣醫院潔白的病床上。
那場可能是哪個急于歸家的人收工時隨意扔下的一顆煙頭惹發的大火,燒毀了整整三畝大小的森林,有四個救火的人被燒傷,其中一個傷重身亡!我的左半邊臉被燒傷,在病床上躺了一個月后,新長出來的皮變成了白花白花的顏色,徹底變成了陰陽臉。
老伴趁機把我接回縣城的家養傷。在縣城住的日子里,我像一只上了發條后精力過剩的鐘擺,每天在大街小巷里亂竄而停不下來,因為只要一停下來在家呆著,就覺得呼吸不暢。精、氣、神會漸漸流失。 所以我總覺得自己像個路人,在這個家里只是路過,除了每月留了生活費把工資卡全交給老伴外。
我的夢想是擁有一大片屬于我的森林,那里長著各種珍稀的樹種,有各種活潑的動物,而我是那里的國王。
我是在工作的時候走遍了縣里大大小小的山才選定了龍洞那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定居的,像得道的高僧絕不會背棄自己的佛教禪宗一樣,我在縣城呆了兩個多月后還是回到了龍洞村。
龍洞村的人并不因為我的陰陽臉而唾棄我,相反對我親切有加。不是今天東家請我吃飯就是西家叫我過去喝酒。仿佛我才是他們其中的一員。回到了這里,我又像一條回到水里的魚,每天各家各戶和山上各處的游蕩著。
又過了兩年,打聽到了一個消息,說是有個科研院專門有藥材苗出售,并免費培訓。我跟村里人商量了后,揣上大伙積攢的三萬元錢就上了路。
回來后,我發動村里的人在大火后的土地上全種上了厚樸。或許是被火燒過的土地有了基肥,厚樸長勢良好。前幾年,我又集資引來了金銀花的種苗。這兩年,僅金銀花這一項,就讓村里增收十萬元!
村里人嘗到了甜頭,對我更加信任了,凡生產發展的事都愿與我商量著辦。我們常憧憬著,把周邊的坡地和荒山有計劃地套種木材和藥材,改變村里人經濟上的困窘,讓青山常綠、讓綠水長流、讓窮苦了無數輩的瑤族人邁向小康!
我還想著,若是老死于斯,我不會火化也不用棺木裝殮,就這么赤裸裸地讓人把我埋在親手所種樹的下面。套用一句清代詩人龔自珍的詩句:我本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樹。
[編輯:黎實]
來源:江華新聞網
作者: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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